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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乌又称过山龙,为曲筒以气引水上也。唐时杜佑对此记述为:以大竹筒雄雌相接,勿令漏泄,以麻、漆封裹,推过山外。就水置筒,入水五尺。即于筒尾取松桦干草,当筒放火。火气潜通水所,即应而上。
“后山有竹棚竹架,悬潭依山而建,棚脚竹管伸入潭中,棚顶竹管插进山壁,而绕过山来,抱秀山馆主馆位置恰与竹棚处于一线,一楼最西侧的这一间屋正与山壁相接,而屋顶角落里那看似用来接烟囱的排烟口,便与竹管所插入的山壁缝连为了一体!
“昨日戍初到亥时三刻,诸位在后山生火烧烤,头顶便是竹棚竹架,那其中的一根竹便是一端伸入水潭、另一端插进山壁的那一根,于是‘火气潜通水所,即应而上’!根据众人对昨日情形的详细供述,在烧烤尾声,你曾因‘多喝了几杯而兴致忽起’,笑言欲加入攀岩社,并当即演示攀岩之技攀上了棚顶,彼时刘云仙正纠缠元昶,众人注意力皆被引开,想必你便是那时将封住竹管出水口的堵塞物除掉,而后将竹管插入山壁中的。
“之后撤去火堆,待竹管冷却,潭水顺竹而上,穿过山缝,由烟囱口流入曹溥所睡的这一间房,后山潭水所处地势高于抱秀山馆一楼房间地面,因而水可源源不断被从后山引往此间,此一手法你必已提前做过尝试,计算好房内水面没过竹榻上曹溥口鼻的时间,在水中只消片刻便可将之溺死,再提议众人回转山馆,走在最后以‘检查可有遗落之物’为由,将引水的竹管由山壁中拔出,破坏掉这一渴乌装置,即可做到神鬼不觉。
“此时曹溥已在房中遭溺毙,然而这一杀人手法至此并未完成,这一房间中的水还需排出,喏,就在烟囱口同面墙的墙角处,被衣柜遮掩在下方,还有一个排水口,若无意外,这口必然是穿过山缝直通后山下游某处,出水口处随意堵上些什么,你与众人回转山馆时只需走在最后,将堵塞物除掉,这房中的水便可由排水口排出,再经由一宿的时间,房中残留水痕蒸发,除了潮气重些,便留不下任何证据。
“如此的杀人手法,除了你这位山馆主人之外,其余人皆无法做到,当中又有刘云仙装疯卖傻吸引旁人注意,可掩护你不被发觉地完成杀人之举——无需人证亦或物证,此一杀人手法本身,便足可证明凶手——便是你刘漳!”
房间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不知是被燕子恪这番推理震撼到了亦或是不肯相信这费尽心思的杀人手段是真的,此刻不是默默地注视着刘漳就是默默地膜拜怀疑着燕子恪,刘漳神色茫然地还欲争辩:“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与曹溥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什么《后汉书》和《武经总要》,我从来不曾看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我就算是想杀了曹溥,用什么方法不好,为何非得让他在房间里溺死?把他弄成意外死亡不是更能令自己摆脱嫌疑么?这里有深谷悬崖,我把他推下去就能死无对证,何必非得用这么古怪的方式弄死他?!”
“我并不知晓你之杀人动机所为何来,”燕子恪淡凉地道,“而我却了解,但凡不合常理的仪式般的杀人手法,若非出于信仰,便是以牙还牙的复仇,这仇恨深入骨髓,以至哪怕会因此而轻易被官府定为谋杀从而使自己嫌疑大增,也在所不惜。至于我所说的手法是否乃无稽之谈,只需依此法演示一番便知。”
刘漳摇头,满脸无奈:“燕大人!不论您所说的手法是否能够成行,其前提就无法成立——抱秀山馆房间众多,我又如何能提前知道曹溥会选哪一间房?!在场之人皆可为我作证,昨天选房间是大家随意而为,我并未做任何干扰亦或诱导!这一点敢问燕大人如何解释?!”
“曹溥可有此类的习惯?”燕子恪问燕九少爷。
众人:“……”麻痹这还带现问的啊?!敢情这个问题你丫根本没有想过啊?!刚特么正经了一会儿又开始变蛇精了!
“曹溥虽没有特殊的习惯,”燕九少爷慢吞吞开口,在众人目光的汇聚下抬起一双清澈眸子,“但却极信命卜,曾言幼时一位颇灵验的道人尝为其卜过命途,说他命中缺水,凡与水沾故之处皆于他有益,因而赐字为澎海,家中所居亦临水而建,身边丫头长随等一应下人,名中皆带水旁。”
“这么说来,曹溥的确偏好攀岩有水之山。”陈简谅若有所思地接话道。
“莫不是因为这个房间距后山的水最近,所以刘漳你才笃定他必会选这个房间下榻?”鲁遄盯向刘漳。
“无稽之谈!二楼那间房不也一样离水近?!万一他选了二楼呢?!”刘漳吼道。
“比起二楼的那一间,他更有理由选择这一间,”燕九少爷慢声道,“这座主馆,每个房间都有门牌名字,譬如‘碧秀斋’、‘慧秀斋’、‘蕴秀斋’……诸如此类,而所有这些门牌名字里,唯有曹溥所选的这一间,带着水。”
“——沉秀斋!”众人齐齐惊声脱口而出。
“呵呵……是否很有些讽刺?”刘漳忽而笑了,脸上的茫然、愤怒、惶惑,甚至原本带着的那几分油滑,如风般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凉漠与讥哂,“他既然命中缺水,既然与水相宜,那么我便让他死在水里,好好儿地全了他的命途。”
“为什么?”邢八问他。
“曹溥与范昴山上遇狼的那一次意外,皆是他故意所为!”刘漳目光里射出恨意,“那山上有狼,他早便知晓,故意拿了用了许久的旧绳子,故意绑了不结实的绳扣,故意在逃离时抢先用了范昴的攀岩绳,故意将范昴蹬落山崖!他一手设计了杀害范昴的整个计划,就是因为他将范昴嫉妒到了骨子里!
“范昴是你们攀岩社的创始者,若他不死,将来于院志上留名在前的就是他,而曹溥——他嫉妒到连范昴的名字列在他前面都无法忍受!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嫉妒心重的人!
“他与范昴从小便相识,两人关系也还算好,然而他处处比不上范昴,却又总是被人拿去同范昴相比,天长日久,他的嫉妒便愈积愈重,有一日我偶尔经过你们攀岩社所用以商讨社务的课室,听见他一个人在那里发火,口口声声皆是恨不能范昴立即死掉的咒言,自此后我便格外注意他之言行。
“又一日我听见有人与他聊起那灰皮岭上有山狼一事,他问得很是仔细,我原道他本是想去攀那座山,因着山上有狼便作罢了,不成想过了没两日他便引了你们去,诱使范昴同他一起攀至峰顶……
“事后某日,我去范昴墓前祭拜,因着接连几日没睡好,待要离去时突然昏倒在旁边的冬青树丛后面,醒来时却听见曹溥的声音由另一边的墓前传来,我便未作声,将他得意洋洋把自己谋害范昴的计划全盘说出的话悉数听进了耳里!
“曹溥就这么害死了范昴,却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你们说,难道他不该死不该杀?!不该偿还他对范昴所做的一切?!”
众人一时无声,燕七想起了东野圭吾在《恶意》那篇故事里的一段文字:“我就是恨你,明明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明明你是那么善良,明明你知道我猥琐的过去还帮我保密,明明你一直在帮我实现理想。可是我就是恨你。我恨你抢先实现了我的理想,我恨你优越的生活,我恨当初我如此不屑的你如今有了光明的前途,我也恨我自己的懦弱,我恨我自己运气不够、才能不够,我恨我自己还没来得及成功就得了癌症。我把对我自己的恨一并给你,全部用来恨你。”
人性是有多么的可怕。
嫉妒是有多么的骇人。
人心怎么就能产生如此恐怖的恶意。
“为什么,”邢八问,“为什么你要替范昴报仇?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刘漳笑了笑,笑容里这次是淡淡的自嘲:“我有个性子懦弱的爹,有个贪慕虚荣的娘,有七八个争着抢好处、求名利的兄弟,我指望不了爹,我还要让娘满意,我更要力压所有的兄弟,我必须出人头地,我不想将来只能做个给朝廷看林子养马匹的小官儿,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必须要想尽各种法子给自己谋个光明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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